2013年9月20日 星期五

寄.祭

伏在案頭,是很深的夜了,砭人肌膚的冷雨將對面的操場塗得一片陰沈,眈怕深夜趁隙鼓擾著寂寞襲上心頭,習慣放肆著音樂襯著深夜,好讓整個空間感覺暖和些。
篩濾近些日子以來觸動自己心弦的事物,彷若今天早上課堂的幻燈片,循著既定的底盤,定時定格底走著,但圖象的意義始終前後相聯結著,故事化的被建構著。有時更一探到底乘著時空的梭子,來到被遺落的記憶邊緣。在引頸顧盼,不時回首的歷程中,不知覺底紅了眼眶,灰黑色的珠子撐大了似底在佈滿血絲眼白裡顫抖著,詭異的感覺牽動著歇斯底里的神經,直到淚珠滾暖了臉頰,木然的表情才稍稍溶解。思緒似乎總是趁其不備底在闃靜底夜裡造訪,控制不了也抵禦不住,直到讓我想起了您,當下所有的情緒才匯成一宗,有了方向也有了停靠的站。
已經有一段日子未曾有您的消息了,除了在一次輾轉翻睡的夜裡,夢見過您之外。依稀記得您離家遠行的那一天,大夥似乎約齊了來看您,街頭巷尾的鄰居們肩挨肩底在門口或對門竄動著,而我下意識底踮高了腳尖,越過一顆顆鑽動的頭顱,沒目標底搜索著身影。就連許久不見的親戚,甚或未曾謀面的親朋好友,都突然間底蹦了出來,將原本就不是十分寬敞的一樓店面擠得水洩不通。渾沌中只見到隔壁的泰福嬸趕忙替您換上一襲深黑色系的新衣(我始終不是太喜歡那件衣服的款示和色系),一群人匆忙底搭延出店面約二至 三米 的棚架,一個在古裝劇才看得到的道士裝扮,在一旁連跳帶唱底晃著。第一次看見一群人哭,哭得泣不成聲,氣喘呼呼!尤其是老媽,仰天俯地,拉長拉高頻率底哭著,使得靜默在一旁的我,不由得開始擔心她會哭得昏厥過去。我沒哭,只是被刺鼻底石膏味及震耳欲聾底哭噪音染得有些無奈。兩個弟弟和我始終亦步亦趨底緊跟著老爸(手足無措時,我們三兄弟最慣常使用的防衛機制),聽從一群人給予我們的指示。也是我第一次見到老爸這樣六神無主,沒有打算。整個屋子的氛圍如同颱風般席捲著狂風暴雨吞噬著大夥,當時我一直很想明白您是否喜歡這樣的餞別儀式,不敢問也來不及問。
情感是曖昧的:我們能逞一時之勇與強者較勁,憑一時之快與自然爭寵。但我們始終提不起勇氣對愛我們的人和我們所愛的人表達謝意及愛意。於是『不敢問與來不及說』成為人際互動永遠的盲點,而我們只能徒然坐視盲點的滋長延佈,縱容盲點不斷底重複上演。弔詭的是人與人之間彼此牽繫的素直情感也並未因此而顯得薄弱,或許大家早已安於這樣的情感默契了吧。在您遠行之後,思念的情緒老在叢集綿密的雲垛中梭迴,恍悟到有許多事情還沒有來得及問您,雖然關於事情的答案或許我比您還清楚。知覺到還有許多事情來不及向您說,雖然這些話語早就在心裡醞釀了千百回。國三升學那年,一百多個夜裡,您從不缺席底在二樓小書房外的迴道上來回踱步著,就像學校派駐在家裡的值夜人員,監察我的一舉一動,口中喃喃有詞,彷若為今天周遭發生的所有事情來個結案陳詞,並一一給予評註。我常為堵絕這樣雜音的干擾,把音樂的聲音扭轉底特大,表示抗議。而您總是知趣底踱回自己的房間,坐躺在床上,墊著不算高的枕頭,把背硬硬壓在床頭的靠背上,從對面二樓窗戶透進的冷淡光線,隱隱底剪下您傴僂的輪廓擱在被遺忘的角落,踽踽涼涼﹍自言自語底接續方才打斷未完的故事………..。早年木板隔間的關係,聲音就像理化課本裡敘述的情節一般,轉化成聲波迅速底朝我方向傳來,將原本就已盪在課本外的心思團團圍住、攻佔。令人哭笑不得的是__雖然僅是喃喃自語,卻依然嚴謹底夾雜著抑揚頓挫,聲音時而高亢,時而平緩,說到激動處,不時還傳來手心敲打床板的聲音,恍然台下有千百萬觀眾正聚精會神聆聽著演說。但每每告一段落,您不忘走進迴道,探進頭來將我巡視一番,離開時總不忘留下一句:『ya di lau ,ka lai lie er kuang 』(很晚了,早一點睡)。短短的一句問候,具體而微底把關懷的心意濃縮進我整個心房____溫暖、溢散。如今回想起來真是百感交集。生命的流裡,細細的跡子常常混淆了清晰的面貌。一百多個夜裡,或許您在等待一個聊天的伴,填補這空虛的漫漫長夜,畢竟電視的語言與您不同調,電視的畫面和您有代溝,左右鄰居中,和您年紀相仿的又寥寥無幾,所以您開始學會以喃喃自語來代替情緒的流洩,而我卻在一旁不知同理底哭笑不得。或許您是在找個藉口陪我讀書,也許您無法深刻底體會夜裡讀書的孤寂,但需要陪伴的心卻比任何人都來得深刻,畢竟您守寡了三十多年。或許….有太多的或許以隨著您的離開依附流水一去不返。
在您離開的日子裡,家鄉的景物都在轉變、佈新。對面麵包店的內容正變化豐富,以吸引更多的消費群;興盛一時的卡拉ok、電玩店也因體質不佳,有破盡窮途的危機;您晚年常往四維方向散步的戰備道,也搖身一變成為 四米 寬的平坦大道。昔日放映電影的光武堂不敵MTV流行及電子媒體的進步,已然成為官兵的休閒活動中心;連莊嚴崇敬的天后宮也一併趕搭了所謂社區總體營造的列車,有了兩次翻修整理。依照您的性格,對於這些轉變一定是持保留的態度,因為就連後門加蓋廚房的事,您都有著自己一番執拗的看法。關於這點,我們倒頗有遺傳因子的交流:感情是令人為難的,我自然不願見到一切景象依舊,因為那即表示家鄉沒有推進向前,依然停留在舊步伐裡,沒有長進。但在情感深處,我卻極不願意看到舊日的村莊變得面目全非,無一絲昔日的風情可供憑弔追憶。尤其是那些打著社區總體營造的番號,卻行破壞之實的無厘頭建設。或許您會贊同我的看法,但您一定會反對我這樣的表達方式,印象中您是最反對我強出頭的。
寄一份思念給您:當我愈來愈懂得生命是怎麼一回事後,才發現您在我生命中的份量。是您讓我懂得感恩,學習知足;是您教我褪去滿是刺蝟的性格,開始謙卑。雖然我做的還不是很好,但這一切總算有了起頭。對您義無反顧底離開,我曾經無法釋懷。因為您是最容易牽掛的,每天總會有幾件事情強迫底懸在自己心頭縈繞,在緊繃的唇間不時反覆咕念,沒法放鬆。三十多年的守寡生涯折磨出了凡事不求人的個性,沒事總喜歡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我開始漸漸疑惑這是傳統婦女的性格使然抑或是一種自我虐待?執拗的您,似乎注定了悲情多於快樂,不安多於平靜,享受也被奢侈毫不留情底等價後,筐鎖住成為永不敢碰觸的行為。記得您常說:『生活好比是倒吃甘蔗』,但不明白的是,正值生活出現曙光之際,您卻退縮底選擇離開。是您不習慣登高時的風景?還是一種責任盡了的宿命?或者是您根本沒有離開的念頭?也許自覺注定的苦命,早已涵納生命中所有的不平與挫折,對於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我征呆住了……….,我也漸漸釋懷了。
顯祖妣 陳王太 夫人痛於中華民國七十九年六月五日( 農曆五月初九 )壽終內寢,享年六十三歲……………………。祭上我最深的思念給您….依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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